- 良介电影手册第30期 -
策划
监制:萧十一郎
主编:Anita
责编:舒艺
编辑:Alice-Chang
技术部:Chrysanth
统筹:雨诗
访谈者/文稿:星怡
嘉宾:黄莎莎
“时间是循环往复的,我不觉得它是一去不复返的,其实时间在一个非常大数量级的概念里面是一个大的循环。比如像老手艺好像现在慢慢地被时代抛弃,被一些新的趋势替代了,但是很有可能有一天还会回来。有时候不用刻意去留意那些失去的东西。”
影片简介
《侘寂》
故事梗概
中国南部乡村,一位独居老木匠手工制作完一面木框镜子,却发现联络不上预订镜子的人。于是,他背着镜子出门寻找这个人。一路上,镜子反射着村落和城镇的变迁,似乎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在发生。
导演相关
导演:黄莎莎
导演简介
黄莎莎导演出生于浙江省温州市,毕业于南京大学新闻传播学院广播电视新闻专业与法国ESEC电影学院纪录片导演专业,曾就职于上海电视台纪实频道市场策划部和《纪录片编辑室》栏目编导部,现为独立导演。
2019年编剧并导演的剧情短片处女作《侘寂》(The Water Will Carry Us)获得第42届法国克莱蒙费朗国际短片电影节国际竞赛单元“评委会特别提及奖(Special Jury Mention)”。该电影节被誉为“短片戛纳“,是全球最大的短片电影节,《侘寂》是本届电影节唯一获奖的中国影片。
《侘寂》参赛电影节及入围情况
获奖:2020年第42届法国克莱蒙费朗国际短片电影节国际竞赛单元Clermont-Ferrand International Short Film Festival“评委会特别提及奖”Special Jury Mention
获奖:2020年第3届意大利Pollino国际短片节 Pollino International Film Fest“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摄影”三项大奖Best Cinematographer, Best Director and Best Film - Pino Loricato d'Oro
获奖:2020年第15届华语青年电影周 年度新锐荣誉推选单元 Chinese Youth Film Week“选委会特别推介奖”
入围:2020年第26届美国棕榈泉国际短片电影节Palm Springs International Short Film Festival
入围:2020年第12届荷兰莱顿国际短片电影节Leiden International Short Film Experience
入围:2020年第45届丹麦欧登塞国际电影节Odense International Film Festival
入围:2020年第14届First青年电影展FIRST International Film Festival Xining
入围:2020年第28届英国瑞丹斯独立电影节Raindance Film Festival
+ 访谈摘录
Q:片名《侘寂》是如何来的?
A:片名构想时先有英文字,“水”是在我从小到大生活区域里面一直存在的一个元素,对我来讲情谊深厚,以至我每次见到江河便感觉十分亲切。水可以承载很多,例如时间流逝,亦可循环往复。当时灵光乍现,英文名便由此诞生:The Water Will Carry Us,每件事都有自己发展的既定趋势,多数时候我们得顺势地去适应。此前观看阿巴斯导演的《The Wind Will Carry Us》(中文译名《随风而逝》),也对我触动极大。
中文最初为“江流”,太实了,冥思苦想,去检索相关的概念。日本美学中的“侘寂”映入眼帘,一人一宅,很适合描述老人他本身的生活状态,便一拍即合。
Q:《侘寂》里面的老人(主角)当时是怎么找到的呢?
A:当时我回到老家去山里玩时偶遇一面镜子,墨绿色的,下面还有孔雀羽毛造型,和片子里的镜子大相径庭。它被随意丢在旁边的草丛,我在片中也有设计这个画面。好奇心驱使我不禁联想到这面镜子经历了什么。短暂时间调研后,有人帮我找到了这位做镜子的人,他原本是一个木匠,这面镜子是他结婚时给自己做的礼物,但现在已经外出务工。
我有好奇他是否已然手艺生疏,他竟答道,有也没用。
后来我想去找一个还在坚持的人,长时间调研后找到一个老木匠。我和他的初遇令人印象深刻,他当时一个人坐在自家门口,及其专注地敲木头,我走到很近了他都毫无觉察。那样的专注令人为之动容,而后我便根据他的一些真实情况去完善我的故事,半纪实半剧情。
《侘寂》剧照
Q:我一直认同一句话叫做生命归宿是河流。不论你的生命是如何流逝,其实和水是一样的,永远在流动。我当时看到片尾滚动演员表中第一主演是镜子,这一点很有趣。
A:对,其实原剧本是,一个青年归乡后碰到老木匠,镜子只是其中的一个元素,后来跟制片人讨论,感觉缺少一点更灵巧的部分。我转念一想,那时看到绿色的孔雀羽毛镜时第一反应是什么?才回想起,剧本的构想就是从“我是镜子”开始。
Q:您之前的那一版的剧本当时本来想如何表达?
A:年轻人归乡后格格不入的抽离感,在外如何奔波也找不到归属。和片子最终呈现的主题还有些类似。
Q:“社会变迁”,您觉得在您的片子里边就有没有什么具体的手法,或者是您觉得表达得比较好的一些角度表达了这一点。
A:通过镜子的视角看到城镇里的一些变迁以及破败的景象,例如残毁的佛像,整体氛围都是比较衰颓和让人觉得失落的。
Q:这部片子的视觉语言很丰富,比如有一些镜头暗角非常明显,那是镜子的视角吗?
A:我的剪辑师与我沟通时提出了边缘色散棱镜的概念,我发现贴近一面没有加边框的镜子,边上会有一些小色散,便产生了片中镜子的视角。
Q:除了视觉语言,剧情其实也很有意思。我自己印象最深刻的一个片段是老人背着镜子到不同的地方去问,他去教堂,去大街上,经过吹着小号的礼仪队,我觉得那一幕实在太令人意外了,是怎么做到的?
A:那一段其实拍了最多遍,为还原一个送葬的乐队,涉及到很多其他的群演。
我调研的时候经常看到葬礼,留在村里的大多都是老人,气候转冷时就经常有葬礼。村里弥漫的是潮湿阴冷的气氛,充满生命消逝的感觉。中间一些镜子的反射,其实拍起来的话容易穿帮,为了实现这个片段我们尝试了许多次。
Q:当时看到那一幕的时候,我在想这个老人是去世了吗?心中好像有答案的那种感觉,但其实到结尾都不知道镜子的主人到底去往了何方,留下一个悬念。
A:我觉得这点很重要,主人公一直打不通镜子主人的电话。最后一圈走回来,片尾最后突然一个电话声响起,给大家联想的空间。
Q:镜子的主人去哪里了,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感觉您特别喜欢阿巴斯,在这个片子里有体现。
A:阿巴斯对我的一些启发,首先肯定是他的电影理念,不把所有东西填鸭式地塞给观众,给观众留很多空间,调动观众联想和参与影片的主动性,再通过观看和导演共同完成电影创作。观众的观看和想象,也是这部电影本身创作中必不可少的一个过程。
Q:您自己有没有最满意的片段?感受到自己在跟观众一起共舞?
A:可能是他在破败的一个房子里,看着破碗里的蚂蚁渐渐溺亡。
《侘寂》海报
Q:您片子里面对白蛮少的。
A:因为我怕露怯,他们都是非职业演员,我还在不断练习和提升指导非职业演员的能力。剧本中设计了一些对话,在剧本会的时候发现他们念对白都不太自然。片子本身的气质就是安静、凝视和慢慢的体会,我觉得不需要太多的语言去打破这种氛围。后来觉得确实没有对白也是一个更好的选择,就全部删掉了。
Q:您觉得您这部片子里面,您最终想要表达的一个主题是什么?
A:时间是循环往复的,我不觉得它是一去不复返的,其实时间在一个非常大数量级的概念里面是一个大的循环。比如像老手艺好像现在慢慢地被时代抛弃,被一些新的趋势替代了,但是很有可能有一天还会回来。有时候不用刻意去留意那些失去的东西。
《侘寂》剧照
Q:时间其实从某个程度看虚拟到抓不住。片子里面其实有很多的打引号的具象化的诠释,比如河流或者是说镜子的破碎。我前两天在看一本书叫做《匠人》,作者是理查德·桑内特,这本书的主题是“只要拥有为了把事情做好而把事情做好的愿望,我们每个人都是匠人”,也有一些社会辐射的价值。
A:对,这肯定是第一层意思,大家抓不住一些值得留下的东西。但再深层讲的话,有时候不需要刻意地去抓住,所有的“失去”就像水一样,是循环往复的,它可以在液态、固态、气态之间变换,不是说朝一个方向去了就是消失,他只是时间圈里的某一个点,不是单向性的。
Q:这跟您的人生观是不是有一些契合的部分?
A:“侘寂”本身的意义是从不完美的东西里面去体会它的美,遗憾也是一种美。我不是很想带着批判的角度去评价大众不珍惜手艺人,继而造成手艺流失以及无法传承的可悲,因为我觉得很多时候这是一个时代的趋势。既然发生了,就有它的必然性。
Q:我看到您也投了很多世界各大电影节展,国外的一些友人看了这个片子有没有给您一些有趣的反馈?或者您在节展期间有没有遇到什么有趣的事情?
A:那会儿就疫情了,基本只有线上他们官方的一些采访。其实很可惜,这部片子对于外国人来说可能是新奇的东西,我其实特别想跟他们面对面交流。
Q:您觉得疫情是对影视行业或者是对您的生活事业方面造成什么大影响吗?是积极的影响还是负面的影响?
A:对于个人创作来讲的话是好的影响,因为它其实让你看到更多东西、思考更多,但是对于整体影视行业的产业来讲的话肯定不好,比如像电影节展没有办法去到现场。
《侘寂》剧照
Q:您选择您的家乡作为您第一部处女作的诞生地,是因为那是你熟悉的地方吗?
A:我当时去也是想要跟我的家乡有一个和解,因为我对那里没有太强烈的归属感。
Q:那拍完片子之后有什么改变吗?
A:拍了之后我觉得不需要去计较这个了。近距离地去长时间凝视了这个地方、完全沉浸到我家乡的氛围里的时候,更多的是跟自己的和解,我不需要一定要找到一个身份的认同,因为没必要去在意这些东西。
Q:每个人真实的故事永远是可以被世界聆听的,自己故乡的这个板块,永远都是很真实、情感很浓郁的。您当时为什么选择学习纪录片作为您的专业,是之前小时候就接触到了,然后之后还是说您长大之后?
A:我大学时专业是广播电视,我其中一位老师做了一个纪录片工作室,几个人一起经常看一些国内的独立纪录片。当时就觉得那些影像很生猛。虽然画质比较粗糙,但是有让人感到很自由的状态,穿梭在这些真实的人物之间记录,用这种方式让观众体验了一次别样的人生。
Q:所以之后您选择用纪录片风格去做一些剧情片?
A:剧情跟纪录结合的方式也是我未来的创作方向,纪录片会让我感受到有些限制,过于在意会不会因为我的出现侵入了别人的生活,给别人的生活造成了影响,尺度的拿捏不是让我觉得很舒服。一旦我拿起我的机器,好像我就下意识地对自己、对主角会有期待。我不太能克制自己的这种期待,好像我在他身上想要索取什么,但如果以剧情片的方式去接触这些人,不是真实地将他的故事放在画面上,而是一种衍生。
Q:像您这个片子,我可以说它是特别“艺术”吗?
A:可以,客观地认识到我这个片子其实本质上还是形式大于内容。包括豆瓣评论里也有人说想法很好,但是有些地方撑不起来这个概念,我也认同。我的第一次创作也是更依赖感觉,让它就像水一样,或者让情绪带着我走,没有很规范化地做一个扎实的剧本。这部片子更像是写一首诗,虽然也不错,但我接下来还是会更扎实剧本,将两者结合。
Q:当时看到您这个主题的时候,我就想起了张枣的那首诗《镜中》,最后两句话特别想用它来结束采访的,“望着窗外,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满了南山”。坐在镜子面前,看到的是自己、还有往昔曾经经历过的美好。曾经,我们是可以掌控那些美好的,可是如今,一切都变成为了后悔的事情,永远不会重来。《侘寂》当时就给我这种感觉,今天跟您聊完后,有了新的感受,虽然一切如流水,但也不必可惜,因为在某个时间节点,我们终会再会。
谢谢您,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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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介电影手册中国新浪潮电影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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